專題講座

The Becoming・男孩的蛻變――關於勞工、階級與父權社會的影像書寫

日期│2023.5.5

講者|楊斯云 Daisy Yang
時間|2023/5/5(五)19:30-21:30
地點|Lightbox 攝影圖書室


尼泊爾疊影:男性、移民、勞動者

出生於臺灣並在小學時移居加拿大的Daisy,因為自身經驗對於移民議題有所關懷,加上父親從事相關職業,於是Daisy也關注營造工地勞動者的處境。在朋友轉介下,Daisy與尼泊爾律師取得聯繫,開始接觸尼泊爾的人權與人文議題,並親自飛往尼泊爾進行調查。

在了解尼泊爾的過程中,Daisy發現即使它以父權社會結構為傳統,男性也不必然地在所有面向上擁有紅利。反而,許多時候,生理男性的特徵,會為人們構築一些阻礙與困境。例如,若尼泊爾男性的生父沒有尼泊爾國籍,不能像女性一樣透過與尼泊爾籍男性的婚姻,取得尼泊爾國籍。如此一來,這樣的男性便會成為終生無法擁有尼泊爾國籍的人,因此導致無法置產,甚至是連擁有手機這樣的基本生活需求都會有困難,而在家中女性較有經濟能力的情況下,這樣的情況也可能促發男性的家內暴力。

某次在尼泊爾的草場上,與一群隸屬相同種姓的男孩相遇,男孩們以好奇回應了Daisy的好奇,於是雙方的對話便有機會打開。男孩們將Daisy帶到了賣場內的電梯,想讓Daisy體驗乘坐電梯會有的「飛起來」的感覺,男孩們的純真也為Daisy帶來深刻的印象。當時,Daisy留意到,男孩們在肢體上多不加忌諱,會親暱的互相倚靠,這是長大以後的男性之間較少見的。

從這些觀察出發,Daisy發現尼泊爾男性在種姓制度、父權下社會,會陷於無法表達脆弱、難以尋求幫助的處境,並且,男孩也會因為年齡的改變,而成為一個「不太一樣」的人。於是,Daisy以攝影為方法,在五年的時間裡,試圖驗證自己觀察是否屬實。

男性在尼泊爾

在正式進入《The Becoming》以前,Daisy分享了幾位他曾嘗試拍攝的對象。首先,Daisy成為了免費攝影師,為將要經歷成年禮的男孩紀錄其成年的盛典。對於男孩而言,成年禮的意義是,就此以後他可以為往生的父母親誦經。在葬禮上,Daisy看見的是,開朗害羞的男孩變得安靜,在成為成年男性的路上展開了步伐。

接著,Daisy提到了自己對於夜晚工廠傳出陣陣火光的好奇,並分享了他鏡頭下地毯工廠內的影像。Daisy説,拍攝時許多勞動者只能聽命於老闆的的指示,所以即是他們面有難色,也會在老闆要求下答應拍攝。在與場內男性溝通的過程中,Daisy聽見了男孩的想法,他說「我現在要養家,也想要踢足球,但很困難。」在影像中,不僅出現了作為勞動者的男性,也有這位男性棲居在工廠內的妻子與小孩。而拍攝時有村民聚集在窗邊往內看,以及老闆給予的壓力,都讓Daisy認為此處不是那麼舒適的拍攝環境。

Daisy接續分享他鏡頭下的還俗僧人,其中出現了年齡非常小的僧人男孩。當Daisy詢問「你們是哪裡來的?」孩子們都回答「不知道。」Daisy說自己問了不好的問題,並說明,孩子們從小就背負了男性被賦予的期待與責任,因此可能需要頻繁的遷徙,如此一來,他們當然不會知道自己來自哪裡,呈現了父權社會裡的男性不一定是有利的事實與現象。而「becoming」是人、環境或事物轉變的過程,是環境對人造成的轉變,也是尼泊爾男孩們自幼便向未來承擔的。

The Becoming・男孩的蛻變

Daisy透過尼泊爾地圖,帶大家進入首都加德滿都(Kathmandu)。這座被山群圍繞的盆地,擁有高密度的人口,有點類似台北。Daisy提到他之所以為會稱呼來到加德滿都的工作者為migrant(移民),是因爲這樣的移動距離,常常是需要在擠滿了男性的環山公車坐上2-3天,以及,加德滿都與郊區聚落有很大的差異,即便同樣國籍,但在語言、食物上都有所差異。

來自不同地區的勞動者,由隸屬不同種姓階級的勞動者組成,到了加德滿都與周遭郊區從事營造工作,而同樣皆成為了移動頻繁的移民。許多勞動者會以工資多寡選擇工地,常有在工作場所停留不久,時在、時不在。Daisy説,常見到男孩們拎包進去,因為工資談不攏悻悻然離開。而在工作內容上,較高種姓的工人從事撿磚頭等較輕鬆的,種姓較低者則需要進行勞累的工作內容。如此差異,以影像的方式被記錄在Daisy的影像中。

Daisy說,他並非一開始就拿著相機猛拍,而是從漸漸認識拍攝對象的生活軌跡開始。利用男孩閒暇時間接觸、溝通,解釋議題並且詢問他們是否有興趣拍攝。許多男孩對於自己的工作感到自卑,所以有時Daisy會以他父親的經驗作為溝通的切入點,與他們分享自己對這份工作的認知與詮釋。在努力之下,Daisy成功進入其中一位勞動者的房間中睡一晚以及拍攝,過程中發現他們沒有灶,而是在屋內牆邊使用很小的瓦斯或木頭煮飯,因此容易發生火災。另外,Daisy也觀察到,女性若沒有留在農村而與丈夫一同移民,多是因為他們的婚姻跨種姓,不被家人接受。

在工地中,有領袖、陽剛氣質的男性較容易受到其他人的尊敬與害怕,是群體中的領頭羊。Daisy為了順利拍攝,多會先接近這樣的人,先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地位有被尊重,拍攝更有可能順利進行。相對地,種姓制度中最低的男性,連使用保養水泥的非純淨水源,都會遭到責罵,並且,儘管他們傷心、生氣,也難以反駁或回應。雖然如此,工地之中還是有許多溫馨的情誼,例如男孩的兄長以及友善的工頭,會給予年紀較小的勞動者照顧與保護。

在Daisy的影像中可以看見勞動者之間的互動,在種族、階級與父權的面向上模糊。比如說晚間做完工以後的時刻,眾人互相彼此的學習語言、民俗等,資訊交流的空間與時間。此外,Daisy也提到,大部分的工人會花許多時間在滑手機,也許是因為只有網路是他們唯一的私人空間,其他時間則是不得不附隨於群體而生活。

除了豐富的紀錄影像、人物肖像,Daisy也拍攝了許多建築物。Daisy説,在形容建築的詞彙中,可以找到與陽剛氣質的表徵雷同的概念,比如,高大、雄偉、氣派等,也會被用在男性身上。 另外,畫面上凸起的大樓與低伏的房屋共存,也與種姓階級有概念的連結。水泥、鋼筋及混凝土等建築材料與男孩們很像,都透過他人的塑造漸漸被引渡為別人想要的模樣。Daisy接著說,他自己喜歡的,是男性在不經意的情況下,展現脆弱的樣貌。以及,他們願意在不認同男性表現脆弱的父權社會裡,如此表現、分享,其實是勇敢的。

在拍攝過程中,許多年輕勞動者會希望Daisy不要拍到他們吸菸、飲酒的畫面,除了覺得這些行為並不恰當以外,也因為考量到父母可能不希望他們如此,以及,不希望別人為他們貼上負面標籤。 而Daisy也發現,許多男孩仍會有肢體接觸,不過當Daisy在時,他們會有意識地減少此類看起來親密的姿態、舉動,像在避免陽剛表徵遭到折損。

在拍攝了一段時間以後,Daisy想要給予拍攝對象一些回饋,但以金錢回饋並不適合,所以Daisy利用午餐時間為大家拍了肖像,讓大家可以寄回家。Daisy分享在拍攝時,有人借了新褲子、拿著手機入鏡,因為希望看見照片的人知道,身為他們這樣的族群,也是有錢、有尊嚴的人。Daisy也請被拍攝的對象分享他們自己感到滿意的照片,並在講座中與大家分享,讓原來的被述體藉此能主動發言。

拍攝、書寫與後記

拍攝過程中,為了能傳達攝影計畫的內容、取得被攝者同意等目的,需要與被攝者的大量溝通,於是語言不相通成為備受挑戰的任務之一。起初,Daisy透過fixer(嚮導)尋找拍攝對象,或與當地研究人文社會學的學生合作,請他們協助翻譯的工作。不過因為可以拍攝的時間短暫,又有大量溝通需求,Daisy也學習了尼泊爾文化中一些好用、親切的問候語如「喝茶了嗎?」,減少與被攝者的距離。

除了語言溝通的挑戰外,被攝者是否有主見也是Daisy重視的。他提到,在工地選擇拍攝對象時,因為了解到很多男性「太乖」,講不出自己想要或不想要的,因此會傾向尋找「調皮的」。舉例而言,有男性對Daisy説「你就是喜歡在尼泊爾拍攝窮人的外國人」,像這樣能夠展露自己想法與意見的,是Daisy更樂見的。此外,Daisy也說,拍攝時會告訴被拍的對象,若很累或不喜歡而不想被拍就直說,希望透過這些方式,讓自己與拍攝對象可以更趨近平等。當回答到觀眾對於「攝影師對被攝者的關懷也可能形成階級差異」的問題時,Daisy説其實被攝者能意識到這點,而他會選擇表現自己弱點,例如當Daisy說到自己27歲未婚時,被攝者甚至回應「還是我介紹對象給你?」,也不失為一種靠近平等的方式。

Daisy說明,拍攝時也需要特別留意,要對於尼泊爾人的種姓文化有意識,並需要理解種姓之間不僅有高對低的歧視,不同階級之間也都容易對於彼此有偏見與刻板印象。而當鏡頭聚焦在甫成年或未成年的勞動者身上時,常遇到他們時逢青春期不想被拍的情況,因此會需要一定的說明與說服。

在攝影器材的選擇上,Daisy本來想要使用底片相機,不過,為了因應營造工地建築內陰暗、室外大量曝光的高度反差環境,改為使用數位相機。因為這樣的環境,再加上Daisy不希望影響到勞動者們工作,大多使用上工前、下工後的時間進行拍攝,因此許多畫面背景是晨曦與暮光。

 

延伸閱讀

◼︎更多Daisy:DAISY YANG

◼︎延伸關鍵字:何經泰《工殤顯影》、林立青《做工的人》、Sebastião Salgado《Sebastiao Salgado: Workers》、Scarlett Coten《Mectoub》 。